2006年6月3日 星期六

家世與故鄉⊙葉笛口述‧林德政採訪撰稿

我是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一日出生的,這一年就是日據時代的昭和六年,我的家鄉是今天高雄縣與台南市南區交界的灣裡,就是燒廢五金的二層行溪旁,二層行溪北邊是台南市,南邊是高雄縣,這條二層行溪就是後來惡名昭彰的廢五金區,在這裡燒廢五金,使這條河變成死河,廢五金燃燒後會發生一種毒素,叫做「戴奧辛」,對人對生物都有不良影響,這一條河已經是死河了,可是這條河在我的記憶裡面,曾經是非常漂亮的河,而且很乾淨,我後來在日本的時候,回來看故鄉,沒想到故鄉的美麗之河,卻已卻變成一條死河。

 我本身不是出生在灣裡,台灣有句俗話,特別是流傳在漁村裡面的一句俗話,說道「上下之人踞海邊」(台語讀做「尚下之人踞海邊」),意思是說最貧窮的人,最沒有錢的人,蹲在海邊討生活,也就是當漁夫討海的意思,因為這樣,我的先人自中國大陸福建遷到台灣,有可能是在福建生活無著,才跟著頭人到台灣開墾,久住灣裡,直到我的祖父才搬到屏東去,屏東的古地名叫做「阿猴」,我就是在那個地方出生的,出生以後,當然在那,那個時代還是日本時代,昭和六年,昭和六年就是一九三一年,直到一九四五年,戰亂才結束,所以在這一段時間內,我受到完全的日本小學教育。


 我的祖父叫葉萬,他不識字,長相魁偉,眼睛大大的。我的祖先有可能與平埔族通婚,祖父在我讀初中時去世,享年七十歲左右,確實年歲我要再查。我父親叫葉丁做,我母親本名叫薛格,是台南鹽埕人(今台南市南區鹽埕),嫁我父親後,冠夫姓,稱葉薛格。父親為人沉默寡言,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他從來沒打過我,罵過我,他幼讀漢文私塾,愛讀「三國演義」、「封神榜」、「水滸傳」、「東周列國誌」等中國傳統古典小說,也喜歡吟「千家詩」,他年輕時,曾經與朋友渡海到中國大陸的廈門做生意,但失利又回到台灣,晚年時,他愛種蘭花,蝴蝶蘭種了好幾百盆。父親在一九八五年五月過世,享年八十七歲,臨終前,我自日本回台奔喪,返日後,我撰寫一篇〈寂寞:思念父親),以為追思。


 


在屏東讀屏師附小


 說起我的本名「寄民」,我很喜歡,因為很有意義,我出生在日據時代的台灣,當時日本殖民統治台灣,所以我是漢族「寄」在日本的國「民」,現在也是「寄」在中華民國的國「民」,為我取這個名字的是我的祖母,取這麼好的名字是有典故的,也有一點歪打正著,我出生時,我爸爸在屏東做生意正做得好,幾乎天天晚上都有應酬,常常三更半夜才回家,一回家累得倒頭就睡,睡不了多久,天亮又起床出去了,幾乎是「天天二九瞑」,我祖母見此情況,就說家裡好像是我爸爸「寄眠」的地方,正好我出生,我祖母就把我的名字取為「寄民」了,因為「寄眠」與「寄民」台語的音完全一樣。


 我小學六年在阿猴,即在屏東渡過,屏東是一個跟台南家鄉不一樣的地方,在我記憶裡面,就是檳榔樹很多,但是那時候吃檳榔的人,只有一部分的原住民,因為我們小時候,屏東那一帶原住民從山上下來,他們揹背包,他們自己做,是網狀的,然後抽煙啊,還有刺臉,有紋身,男的女的在街上走,然後呷檳榔,嚼這個檳榔,就是現在講的紅唇族啦,那麼除了這個以外呢,就是老人家啦,像我的大姨媽,她就是吃檳榔,我的印象裡,她吃檳榔,她牙齒沒什麼力量,她有一個木製的小盒子,檳榔放在裡面,叫我們給它弄碎,弄得很容易咬再拿給她,就是這樣。


 我在屏東讀小學是讀「屏東師範附小」,那個時候的屏東師範附小,就等於是台南師範的分部,屏東師範是以後才獨立的,所以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,畢業證書上面寫的校名也是「台南師範屏東分校」,那個時候的小學分兩種,一種叫「小學校」,一種叫「公學校」,台灣人子弟讀的是公學校,在小學校裡面就讀的,幾乎全部是日本人,只有少部分的台灣人進去裡面讀,不包含在這兩種學校裡面的就是「附小」,這等於是現在的實驗小學,我們那個時候進去讀,大概就是做一個簡單的入學考試,當時我們滿七歲,虛歲八歲就進去讀書了,屏東市區,有一條清澈的河流,我小時候,常常和哥哥還有一些同伴,一起去游泳,我母親知道,就會責備我們,她是怕我們危險。小時候的我,很喜歡在晚上時,躺在屏東公園的草地上或長椅上,看著天上的星星,星星在雲之上,而雲則是薄薄的,緩緩地移動,襯托之下,星星就好像在流,在飛,這叫做「星雨」,這是我童年時期美麗的回憶。


中日戰爭期間,學生還得幫日本兵邦挖戰壕


 一九三七年,也就是七七事變發生,從這個時候開始,屏東地區的學生有時候得到屏東飛機場,去做割草等工作,這種工作在那個時候叫做「勤勞奉仕」,就是義工,除了割草還得幫日本兵挖戰壕,我讀到了四年級時,也去做這個工作,我們搬運挖出來的土。戰爭初期對日本而言還沒有什麼重要的問題,那個時候,台灣是屬於日本,戰爭好像是隔岸的事情,跟我們一般人實際上沒有什麼關係,那時的生活還算是很安定。


 在我小的時候,屏東有個「沙卡里巴」,沙卡里巴就是夜市,雖然戰爭發生,七七事變發生,我覺得那個時候我們吃的啦,生活啊,還是沒有什麼改變。


 但是到了一九四一年,日本去偷襲珍珠港,太平洋戰爭爆發,這個時候,生活方面,比較苦,但是生活開始比較緊張,大概是一九四二年、四三年左右開始的,生活上開始有配給制度,從這個時候日本總督政府控制生活物資,糖啊,魚啊、米啊,都要實行配給,一開始最主要的是米開始配給,魚、肉事實也還沒有配給,魚、肉也真的配給起來,我記得大概是一九四四年。


 太平洋戰爭開始,學生上學有一些規範,比如說我們這一排的都是住在同一鄰里,學校規定說,你們早上要集合在哪裡,要排隊上學,放學要回家時,各班時間不大一樣,同一班的學生要一起回家。


 那個時候小學生活比較嚴格,例如老師會突然間,檢查小朋友的指甲有沒有剪,檢查有沒有帶衛生紙,有沒有帶手帕,沒有的話就要被登記起來,然後要被罰打掃廁所,其他的就跟現在差不多了。


國小一、二年級養成閱讀的好習慣


 我們那時候沒有補習,我就讀的「屏東師範附小」的老師,大概日本人老師比台灣人老師多,也比較嚴格。我讀到六年級時,面臨升學問題,那時候就有保送制度了,當時屏東人讀中學,男生以屏中(州立屏東中學)為第一志願,我讀屏東附小,如果要保送入學,當然就要保送到屏中,一般狀況,畢業生可以保送,但不一定每個學校都能保送,通常一班大概可以有兩個名額,那個時候我的學校成績算不錯,可以保送,如果保送,可以保送屏東中學,我想人的某一種習慣,都是小時候培養的,因為我小時候,從我家到就讀的學校屏師附小,途中會經過「屏東圖書館」,我大概是一、二年級開始,每天放學要回家的時候,就會進入圖書館的兒童閱覽室,看裡面收藏的繪本,這是畫有圖畫的故事書,我大哥葉金城,與我讀同一家小學,我讀一年級,他讀五年級,有時候我們一齊回家,他就帶我去屏東圖書館,大哥很喜歡看小說,他借給我可以看的讀物,大概我喜歡看一些課外書,看那個亂七八糟的,例如雜書、小說、故事書等等,就是那時候養成的好習慣。


 我常常在想,現在的小學教育跟我們當時最大的不同在那裡?現在的小學老師,他們都不會鼓勵學生去看課外書,看兒童文學故事書,不是沒有,但是很少很少。


 我還記得,晚上最遲到十點,我母親就叫我們兄弟一定要睡覺,睡覺就要把電燈關掉,寢室的燈全部關掉,但書房及其他的地方,只有一盞要去廁所的地方有一個小燈,那個時候睡覺要掛蚊帳,我就等我母親睡了,把檯燈拿到蚊帳裡面,假裝要去廁所,然後看我母親睡了沒有,大概睡著了,我躺在那裡,打開電燈,就在裡面看書,但是有時候會被母親抓到,抓到就罵,說這樣對眼睛不好,但她不是不要我們看書,她是要我們該睡覺的時候睡覺。



2005/11/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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